第一次的會診後,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翻查完這年輕人的病歷。年僅十七歲,病歷記錄卻厚厚的。結論是,她看過無數的精神科醫生,亦住院無數,確實是位專業的病人。以往住院,一住便數個月。其中特別的一點,每次住院,她總會以她的方法作出種種的「特別要求」。何謂「特別要求」,譬如說,不吃不喝,要求插胃喉吊鹽水,不上廁所,要求用尿片插尿喉等。有點像點菜似的。在別人眼中,必然覺得古怪,什麼人才會作出如此要求,難怪她背著重重的精神病診斷。在再次跟她會面前,我也必從長計議,好好計劃一下之後的會面。
第二次的會面很快就來臨。她如舊心神恍惚,不自在地低著頭。我忍不住直接問她,「其實你的難過有不正常嗎?」
她沒發一聲,繼續低頭沈默。
「你真的覺得你的難過..是精神病嗎?」
她慢慢抬起頭頭來,終於清楚看見她的面孔。
「是,我是,大家都說我是。」
這是第一次清晰聽到這年輕人的聲線。
「那你接受嗎?畢竟你以前也是個高材生。」
她看著我,眼神帶點不屑。
「我有得選擇嗎?我媽死了,我爸走佬,我還可以怎樣,你們懂什麼?說我有病就有病,隨便你們。」
打斷一下,在與病人會診時,有時候會覺得像打球,尤其是遇上像她一樣的聰明年輕人。他們說的每一句,都要敏捷想著如何回球、過網、而不出界。聽完她的最後一句,我直接投降,只回了一句「也對」。或許我們一直自以為明白,其實可能真的不懂。
對她來說,她種種的「特別要求」,不就是對世界的試探嗎?世界沒人能依靠,一條胃喉,變得是一份關心。一條鹽水,變得是一種肯定。是多麼的可悲。失去了爸媽,無家可歸,失常、失控、失落 ,這不是人之常情嗎?她的悲哀卻被幻化成嚴重精神病,再用重劑量藥物去麻木她的哀傷。說到這裡,必須強調,並不是anti-psychiatry(反精神醫學),畢竟是個精神科醫生,只是為她那重份量的藥單和多重診斷感到驚訝而已。
她水汪汪的眼睛堅定地注視著我桌上的病歷筆記。那一刻的她,思緒是多麼的清晰。那個高材生,根本沒有離開過。
待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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